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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梦
故乡梦做得最稠的岁月是在北大荒那几年。时而梦回西湖;时而梦中饕餮;然而做得最多的却还是虫梦。
小时住的石库门街区,有一条不通车马的后弄,那是我们玩耍的天堂。打弹子、拍洋片、劈甘蔗、砸饭摊……到了夏天,就成了聚斗蟋蟀的好场所。孩子们心里的等级观既浓重又奇妙。谁有条好虫便能得到孩子们的推崇,谁的虫要是常被斗败,就会被人看不起。那时,我还太幼小,还不能跟大孩子似的去野外捕捉,只能收养些败将蟋蟀,拿只破痰盂垫上土,用两只正广和汽水瓶盖作食盂、水盂,宝贝似地养着。混养的过程中,会产生出一只败将王,在里面张牙振翅,咬遍败将无敌手。但这种败将王往往是耗子扛大枪——窝里狠的主儿。拿到外面去跟别的蟋蟀斗,往往只一两口就败下阵来。而且,别人还不肯跟我斗。因为他们知道我养的全是些败将,和我斗虫,输赢都不值。这种被人不宵的状况使我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有了羞辱感。但苦于没办法得到好虫,只能干瞪眼。
那天,突然有个好机会降临,一个大孩子在斗虫时,有一只大将级的蟋蟀逃逸了。三蹦两跳地就没了踪影,寻不着,只得罢手。我却看清它钻进了哪条墙缝。散场后,用灌水法将它驱出捉牢。果真是条猛将,次日,一连斗赢三虫。不幸,消息泄露,那大孩来要虫。这虫是条异虫,额上有白纹,俗称白头公。因此,不承认是不行的。但心里实在舍不得,便强辩道:天上落、地上捡。你逃掉了,我捉牢就是我的。那大孩不认这理,上前来夺虫。我毕竟幼小,结果虫被夺走,拉扯中,还摔了一跤,膝盖和胳膊都擦出血渍。我号啕大哭,回家搬救兵。这时恰巧我阿爹下班回来。阿爹是杭州人对祖父的称谓。我的阿爹其实是我外公。还不是血亲。我的外婆不会生育,领养了我母亲。到了我母亲谈婚论嫁的时候,外公、外婆有意找一个住家女婿。我父亲是上海人,独自一人在杭工作,符合条件。而且双方议定,长子随外公姓。后辈对他们的称呼按阿爹、奶奶叫。因此,阿爹对我这个长孙,历来宠爱有加。得知事情的原委后,抚抚我的脑袋,说:永鑫(我的小名)别人的东西应该还给别人。冒哭啦(我阿爹是宁波人),来,红汞嚒搽搽伊。他见我血渍中有沙土,硬擦怕我痛,便先用温水冲洗,再用干布摁干,轻轻地涂上红汞。并答应我休息天带我去虫市买蟋蟀。
到了周日,他带我去买虫。当时,杭州最大的蟋蟀集散地在菜市桥。他让我坐在他的自行车横档上。为了安全,一步都不骑,双臂收得拢拢地把着车龙头,一步一步地推行了几公里。八月的杭城溽热难挡,到了虫市,阿爹花白的头发被汗湿成一缕一缕的搭在额前,白色圆领汗衫全粘贴在身上。胸前有两个大黑园点,隐现出乳头、乳晕。可能是我第一次这么面对面地端详阿爹,也许是当时阿爹那罪过相深深地触动了我幼小的心,后来,我梦见阿爹时,他多数是这股模样。阿爹扯着汗衫襟抖动一阵,汗衫不粘身了,便带我去虫摊。
茶楼前一溜虫摊。价格差不多:两分钱抽闷筒,虫好虫坏全凭手气。肯花五分,便可倒筒选虫。摊主递你只蟋蟀罩,你拢在掌上,拔掉装有蟋蟀的小竹筒前端的棉花或草叶团成的塞子,猛一抖,虫便倒了出来。一阵慌乱的蹦跳后,虫便停在你的掌心。你隔罩观虫,满意的,另搁一边。不中意的,放回原处。倘若出资一角以上,便可开盆选将了。每个虫摊都放有十来只蟋蟀盆。里面装的全是摊主准备卖大价钱的好虫。你若要选将,摊主便逐盆开盖,用虫草撩虫须,那些虫只只都会张牙鸣翅。斗性超强的,随虫草撩动而转身,我们叫回马枪十足。阿爹带我买虫,那些竹筒内的蟋蟀自然不在挑选之列。逐摊开盆选将。到下凉时,我们挑了十余条大将返程。
有了这样的阵容,我自然成了里弄的虫王。而且每到好虫即将败尽之前,阿爹总会带我去补将。因此长盛不衰。我在孩子群中的地位也有了极大的提高。以前,我流着鼻涕替人捧罐,现在是大孩子围拥着替我拿盆。而且,这种权威感,还不仅限于斗虫,玩耍时,事事都有发言权。
小伙伴们鼓动我走出里弄,向整条街的虫王发起挑战。虫王名叫小弟。他父亲原是汽车材料行的老板,家底殷实。中年得此独子,十分宠爱。不惜花大价钱替他买了许多蟋蟀养在家里。据说手头常养着二十只大将级蟋蟀。号称“十八罗汉”和“两尊天王”。他欢迎攻擂,却规定了严格的攻擂次序。你得打遍罗汉见天尊。直接挑战天尊是不行的。而他那十八罗汉全都法力无边。一般的攻擂者想一次性打破罗汉阵,几乎不可能。而你下次再来攻擂,败了的旧罗汉下岗,新罗汉又替上了。再攻擂还得从第一罗汉打起。用现代的体育用语来说,板櫈厚度相当深。我去攻了几次擂,也全在罗汉阵中折翼。阿爹知道后,鼓励我说:男伢儿就该好胜。今年季节晚了。明年阿爹帮你攻擂。
转年虫季,阿爹带我去蟋蟀批发市场买了百余只蟋蟀。一只一只地精选,最后挑出了“三十二娆骑”和“杨门八将”。请教老虫客后知道,养虫的环境很重要,便在前院搭了个凉棚,垒砖搁板,挨盆排放,既凉爽又通风。又听说蟋蟀吃地鳖虫最补,便和我去墙角捉。再听说,盛夏饮荷叶露水最好,就带我去曲院风荷採集。为了使雄虫虫体通畅,每晚将三尾逐盆放入。又怕交配过频,耗费体力,次晨又逐条将三尾提出……如此精心养育了一夏。
仲秋季节,择日攻擂。一番尘战,三十二娆骑荡平了十八罗汉阵。“杨六郎”枪挑二天尊。关键一役是王者与王者的对话。他的大天尊是条黑头青。我的担纲大将是条紫麻头。两虫入盆,无需草撩,入盆寻斗,相遇即咬。两虫咬成一团,不停地旋转身体。俄倾,又停止旋转,六足蹬直,用力前顶,虫身腾空如桥……紫麻头突然一个甩口,将黑头青抛出斗格。自己立于盆中,振翅鸣叫。我以为紫麻头胜了,正暗自高兴。谁料黑头青复又爬进斗格,张牙振翅直奔紫麻头而去。两虫又猛烈地撕咬起来。你进我退,渐渐地黑头青竟将紫麻头顶到盆边……眼看虫势要反转,紫麻头却一个捉口,将黑头青捉翻。黑头青翻身仍不松口,双牙锁成一体。紫麻头伺机甩开,朝黑头青的四小爪处猛咬一口。只见体液从黑头青的身体中泌珠似地渗出,仍挣扎着要翻过身来,却怎么都翻不转,抽搐一阵,六足松懈,死在斗格中……紫麻头转圈鸣叫,叫声中,王冕易人。
以后的几年,阿爹年年陪我养虫。通过养虫,那种凡事钻研的精神植入了我的骨髓,终身获益。我十四岁那年初夏,阿爹去看病,医院大门的台阶上。从此,夏夜的虫声,我闻不得,闻声思人,悲从中来;夏夜的虫声,我又缺不得,没了虫声,便没了思念的触点和载体,更是倍感惆怅。北大荒乃高寒地区,夏夜没有蟋蟀的鸣叫,可能越是缺失越能激发追忆,因此那时我做的故乡梦多数竟是虫梦。
故乡梦不只是怀念出生地,而是岁月。一段有过至亲至情的岁月。无怪乎,革命前辈几回回梦里回延安;知青返城几十年,还长忆荒友、插友。追忆的全是那一去不可返的岁月。那些生命中最值得追忆的人。我做虫梦,便是我在追忆我生命中最亲的亲人——阿爹。虫声激我追忆,虫声伴我淌泪……
呵,虫梦,愿夜夜永继。
《木芙蓉》
人老了,爱忆旧。早餐后,我沏一杯龙井茶,踱到阳光屋,坐在藤圈椅上,沐阳光、品香茗,翻看旧相册。
扉页第一帧照片是芙蓉花掩映下,我爱人扶枝临湖的倩影。对我而言,它弥足珍贵。那是我第一次携女友返杭探亲时所拍摄。时值深秋,西子湖花事已稀,“只有芙蓉独自芳”了。它们配植湖畔。或白或粉,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自然成了我们取景的极佳地。她那年芳龄二十,扶枝而立,波光、花影、桃腮,相映益妍,真可谓花妖娆,人妩媚。效果奇佳。
其实,我珍视它的原因并不只是拍摄效果好,而是这幅照片具有一种人花合一的象佂意义。是芙蓉花的品性和我爱人的品格的高度契合。
芙蓉花性高洁。它有自己执着的意愿,不与春花争艳,不与夏花比美。花开深秋,虽霜侵露凌却丰姿艳丽。在千林扫作一番黄的深秋时节,开得花团锦簇。
我的爱人也正如芙蓉花一般,不畏霜侵、不惧露凌,在家庭经济的霜季将我们的爱情之花绽放得丰润有致。
返城的头一两年,我家的经济状况不好。我爱人因户籍刚从天津调来,暂时待业,等待考工。生活全靠我一人三十八元工资度日。我父亲因我顶职而提前退休,工资打了折扣。而下面几个弟妹又全没婚配,父母为他们筹集婚资的压力也很大。这样,作为老大的我,每月还要缴十元给父母。也就是说,我和我爱人每月只有二十八元的生活费。虽然只有这点微薄的生活费,但我爱人却按排得毫厘不爽。当然也曾有过这样、那样的困境。
我俩爱情的破题是在一九七一年七一节。连队为了庆祝党的生日,发我们每人肉、面、韭菜若干,让我们自包水饺。我哩,一则是个南方人,不擅包水饺。另外,我当时是连队畜牧线的负责人,工作较忙,腾不出空来。当时还不是我爱人的她,自告奋勇地将我的肉、面、菜全领走。到晚间我下班回来,现成地吃上了美味精致的韭菜肉馅饺子。而且她还将我积存在床底的脏衣服全都洗涤干净。我明白地感受到了她对我的心意,于是把平时早就蓄在心底的爱意大胆地吐露了出来。并蒙她首肯。从此,韭菜肉馅的饺子成了我们愛情的信物。年年七一必吃。几十年从不间断。可是,在我们婚后的第二年的七一节,却曾差点断档。前面说过,当时我们每月的生活费只有二十八元。六月底又因我外婆治病,我凑出十元。如此一来,七月前半月的生活费已是分文不名。虽然我爱人在每月发薪之日便将一月的米面油盐都已买足,并无断炊之虞。却是再也无钱割肉了,也就是说吃韭菜肉馅饺是绝无可能了。虽然,可以向别人去借钱,但这违背了我爱人一向坚守的治家信念。因此,我早间离家时,绝口不提纪念仪式一事。谁知,晚间归来,我爱人拿出一大盆水饺和一瓶啤酒,笑眯眯地对我说,来,老公,饺子就酒,越吃越有。我大为惊讶,问道:你哪来的钱?她笑了,说:我把那件雨衣卖了。原来,我曾当过夜间巡逻护车员。工作的需要,单位发了一件质地很好的橡胶雨衣。后因工作变动,闲置了。当时,杭城尚有估衣店,既可寄售也可投售。因急用钱,我爱人投售得了十元。然后赶紧去菜场割肉买酒。于是便有了当晚的饺子宴。那一天,她来回步行了几十里,去投售、去割肉,才在那么艰难的状况下避免了我们的爱情纪念仪式发生中断。可见这份情感在她心中的份量有多重。我感动得一边大嚼水饺,一边深深地拥吻了她……
说真的,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全靠我爱人的精打细算才得以安然度过。她精细到每一样日常用品都专款专用。打酱油的钱绝不用来沽酒,买米的钱不会去买面。而且,动用的日期也绝不错前挪后。有一次,由于我的大手大脚,牙膏将要发生断档。我一向不注意生活的细节,自然毫无觉察。反倒觉得那段时间,我天天早起刷牙,我爱人早已将牙膏给我挤在牙刷上了,使用起来便当了许多。但好景不长,有一天,我早起刷牙,却发现牙刷上并无牙膏。便问爱人,你今天怎么没给我挤呐?我爱人笑了,说:买来新牙膏了,还让我给你挤啊,想
得美!问了以后,我才知道,我爱人眼看旧牙膏即将用完了,而可买新牙膏的日子还没到,牙膏将会断档。于是她自己改用食盐簌口。每天将剩下的一点牙膏提前给我挤到牙刷上。最后的三天,她硬是用毛竹筷的方头擀牙膏皮才凑足了我刷牙的牙膏。如此窘困的生活,换作一般女子,早就悲悲戚戚,长吁短叹了,她却处置得如此柔情绵绵,甚至富有诗意。生活的压力她独肩扛走了,哺于你的却是爱情的蜜露。
虽然她处置家务如此细密。但她并不是一个刻板、寡趣的人。为了补贴家用,身无长技的我想到了卖文变钱。那时,文坛正兴,我的处女作一炮打响。由此而一发不可收拾。文章连连发表,稿费纷沓而至。最多的一天,竟收到三张汇款单。自然只是几元、十数元、数十元的小额。但对我而言,却已属巨款。对这笔款项,她是悉听我便。我为了犒劳她的清苦,携她游湖。西子湖畔的那些名酒楼,诸如楼外楼、天外天、山外山、岳湖楼,常现我们用餐的身影。点一桌菜肴,竖一支红酒,把盏笑谈,逍遥似仙。
后来,她考工进了园文局,我家初度难关,成了寻常人家。再后来,我搞旅游、包油站、开旅店、建车队,经济渐趋宽绰。但她仍然布衣素食,不买一件金饰,更无奢侈品。我于心不忍。对她说:老婆,你有啥心愿说出来,我一定满足你。她说:我一直想支助几个贫困生。我问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愿?她对我说,没能上大学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缺憾。因此,她特别不忍心看到贫困生仅仅因为没钱而辍学……如真能培养出几个有用之材,更能籍此证明我对社会还有用,对国家还能有贡献…….
夫妻间,无需作秀。我知道这是埋在她心底的夙愿。过去,自己家庭困难,无力践行。如今经济许可了,就特想实现它。我于是对她说:老婆,我今天给你一个总同意。今后,凡涉及经济的事,都由你作决定。我都同意,都支持。她极开心地笑了,笑到双肩都抖动起来,有如芙蓉在临水摇曳……
现在我家居住的小区,亲水平台周边种满了芙蓉。花期,我常去那里冥坐调息。恍惚间,花丛中常浮现出当年我爱人扶枝临水的倩影……哦——老妻,你便是我此生的芙蓉。在我生命的霜期,你绽放得那么丰润有致。激我前行。步入盛期后,你却是那么地清癯秀丽,教我思索人生的真谛,生命的意义。
我把你永植心岸,终生用爱意来浇灌。
作者姓名:杨伟民
写作简历:上世纪八十年代,曾在省刊《东海》、市刊《西湖》、省报钱塘江副刊、市报初阳台副刊等刊物上发表小说、散文、杂文、通讯数百篇。有通讯曾被人民日报转载。后因工作忙搁笔。直到年7月赋闲复笔。作品车老板佚事年获中国小说学会举办的文华杯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二等奖。作品《毛家姆妈》年获中国小说学会、江苏省作协举办的冯梦龙杯新三言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三等奖。作品《公开收贿》获浙江省作协举办的第四届中国(浙江)廉政故事大奖赛二等奖。作品《老关》获首届觅涯文学奖。现为中国互联网文学联盟专职作家。中国老年作家协会常务理事。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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