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军上尉连长的抗战忆述五

年1月中旬,我们队伍开到湖南攸县,距离农历年还有二十多天,上级通知连、营赶造现有官兵花名册,发放民国26年九—十二月份四个月薪晌馀额。官长起码领到40元以上,士兵至少也有一二十元。

  

攸县的饮食,旅业、百货由此而兴旺百倍。特别是照相业,因官兵们都想照张相寄回家乡告慰家人,所以照相馆日夜拍摄不休。

  

从广东来到攸县寻找丈夫的妇女有大约二、三百人,师、团部设招待所招待,来寻找丈夫的那些妇女,至少有百分之六十当了寡妇。她们的丈夫大部分在上海战場或在南京突围死亡或失踪,生死不明的也有相当一部份。能寻见丈夫的,自然欢喜,连忙寻找居所,过上夫妻生活。只是可怜那些从各方面证实自己丈夫已死,自己當了寡妇的人,哭得天昏地暗……。

 抗战阵亡将士,都会发一个荣哀状。

陈芳连长结婚一年多的妻子郑菊英也来到攸县。一天,她来向我了解陈芳情况,我虽然与陈芳连长情同手足,不忍看到她过于悲伤,但对于陈芳的牺牲,我不敢隐瞒;我把陈芳在南京东流岭牺牲的经过,讲述给她听,她哭倒在床上,悲痛的样子令人不忍相看,同来的妇女和政工女同志劝慰扶她回去。但不到三、四天,她结识了步炮连长巫懋蛟,浓装艳裹,二人白天拍拖(談戀愛)行街看戏,夜晚去旅舍开房。如果陈芳连长九泉有知,真不知作何感慨。但这种情形,可能不止她一个。

  

邮差送来的家信叠满连部,无人收领。虽然部队番号依旧,但官兵却非昔日之人。上级命令,已做寡妇的人暂回广州,每月领取丈夫的薪水一半,兩个子女以上的加发十元。丈夫生死未明的可暂留攸县等待。

  

初到攸县,物价很便宜,一元钱能买大米三、四十斤。猪肉八、九斤,鸡蛋只,鸭蛋只。

  

除夕那天下午,大聚餐于攸县广场,官兵們大笑大叫,高兴狂欢痛饮。军长叶肇带着太太和参谋长、师长华振中、旅长莫福如(莫在上海时为团长,现新升任旅长)下到各营、连和官兵祝酒。我连的伙夫倒了一大碗酒,要跟叶肇军长干,叶军长只用小杯浅尝,伙夫不依,竟揪住叶军长的耳朵要灌酒,被李维民連长喝止。当晚许多士兵、班长把军长、师长、参谋长等灌得大醉而歸。

  

攸县是一座古老山城,人口约五、六万,现代文明正在发展,当时四十岁以上妇女全部缠足,大多足小不能走路。年青的姑娘们,大多数崇尚现代文明,羡慕虚荣,从不事户外劳作。普遍善唱湖南小曲子,喜欢结识青年军人做朋友。

  

当时,我住陈家大院左廊下房。隔三、四十米长廊的天井上厅,住母女二人,女年约二十,早晚在厅上看书写字,日间帮母亲打布鞋底,女出街常穿半旧童军衣,由厅侧横门出入。

  

一天下午饭后,自己有心步上厅玩,行未及半,女抽身入房,向母打招呼。母拿自吸棉烟招待,坐问寒喧,片刻告辞。

  

数天曾到彼家三四次,向邻人询问其家身世,知为破落户,家清贫。女名陈五姑娘,小字文奠,六岁读书本宅私塾,十五岁以高小同等学历考上初中,毕业后,做过小学教师半年。有兄嫂在武汉军政部军需处任裁缝师,母女生活依靠兄嫂和舅父,今年五月往武汉探兄,因战争爆发,回家才三个月。

  

除夕买洞庭桔二斤赠送母女,母喜悦作谢。正月,下雪雨六、七天,屋顶、马路、高山、平地,堆满尺厚烂银。花一元二角钱买中号煤炉送母女烤火并作炊炉,母女皆大欢喜。自此常到彼家玩,近前观女看书,女掩卷斜眸微笑,知女最爱谈孝经,唐诗,陈情表和红楼梦。常以王昌龄之“闺怨”,杜秋娘之“金缕衣”逗她博笑,她也无拘无束地笑谈。

  

一次,要求她作伴出街散步,她以母训严婉拒。而她日常出街见广州来的女子,身披鹅绒外套,头上卷发,脚下高跟革履,玉指套金戒,由头至脚,全是省港派头。有鉴于自己和攸县女子,披发齐肩,身穿拖地长袍,脚穿自制布鞋,已自落后于形势,跟不上时代文明。而自己羡慕虚荣,春心早已动荡。

  

二人常到东河堤畔散步,坐谈广州繁华和风光美好,向她要求婚事,她说请命母兄。

  

后以糖果食品和十元钱请托隔壁木工三娘,拿往试探其母,母喜而不嗔。時有营副官公差去广州,托买著名粤海纱绸二丈四尺,阴丹士林布二三丈,先交十元与文奠打造戒指,准备订婚交换。

 抗战时期军人的婚礼。

四月十日,就在她家备办筵席,招待她的同学和亲友,在她家成就婚礼;第三天寄结婚照片回家乡给兄嫂。哥嫂复信说:三位姐姐闻娶得弟媳,各皆欢喜,叮嘱请假带弟媳归家相见。

  

黄连副接收新兵回到攸县,每天三操二课堂,每周还要夜间教育演习三晚,新兵入伍操场制式教练全部放弃,全部以正式实战教练为主。每天都忙于战事训练,准备重上前线。

  

一天,攸县“民国日报”发出号外,我军“台儿庄大捷”。在徐州会战中,我军在台儿庄全歼日军有名的“板垣箕谷”等三个师团,俘虏日军二万馀人,缴获重炮二百多门,轻重机枪千馀挺和其它军用物资无数……,街上一连两日爆竹震天。(注:这个这个台儿庄的战果,当故事听就好。我问过姜克实老师,日军发出阵亡通知书,一千六百多份。当然,这我也觉得不太靠谱。)

  

我军在攸县整训时及兩个月,连、排各级干部还很缺乏,上级虽拨下一批军校学生,仍然不够任用。我们机二连长李维民,性情好似大闺女。副连长黄大荣是个年约五十的人,上级调来中尉排长马汉初,他和我一样,身体细小瘦弱,很少说话,但开口便灰谐滑稽。他的学术科非比一般的排长,到差一个月,又调师部去了。新来中尉便是梁超圣,连上还欠少尉排长一人。

  

连部新来的文书,一个小时才描得百来个毛笔正楷字,特务长周玉万虽然能干,但连上各项表册很多,每晚做到十二点多。特务长多次邀请文奠到连部帮忙抄写,文奠白天就到连部去,等到下午摆饭上桌,她抽身便跑了回去。特务长心里都有点过意不去。

  

一天,连长站在门口挽留,她才第一次在连部吃饭。

  

一次在吃饭中,李连长开玩笑说:“排长奶,你写的毛笔字很好,不如剪掉长发改装,在连部当个文书好吧。”明知连长开玩笑,但她内心的却燃起幻想,希望能变为现实。自此,她每天在连部抄写,有时写到夜深,等到夜间演习完毕,与我一起回家。

  

七月,我们团长梁佐勋,召集排级以上官佐在团部聚餐。宣布我军短期内开赴前线,所有住攸县眷属限三天内返广州或家乡。文奠闻此消息,也自动准备回广州。可是,我们是未经上级批准结婚的,回广州伙食无法应付。她终日惊惶失措,但事情已经如此,亦无可奈何,她一连七八天废寝忘餐,只是哭泣。自己千方百计劝慰她暂住攸县,等待二、三个月,部队调返后方或广州整训,定当亲到攸县迎接。在离开期间,伙食按时寄给,望早晚代为侍奉母亲。她在无可奈何中,只是抽泣下泪,拿她心爱象牙筷请匠工雕刻“每饭不忘,请君加餐”八个字。又将自己亲手做的布鞋,在白鞋垫亲笔写上“前程万里,捷足先登”八个字赠送纪念。

  

到出发前夕,将笨重行李和一些军用书藉拿到她房里存放。二人相对谈片刻,告辞返连部招呼队伍做好出发准备,当时,她却三番四次到自己房里来,新手帕包着香烟和送别物品。她嘘唏流涕,坐于床椽,欲言不语。

  

此时,观她的光景,自己心中亦有所伤感,惟有向她百般安慰,等待后会,定当有期。

  

七月十三日早上,向岳母告别,牵衣含泪,离开攸县,把队伍带到七里坪集合,听候出发。

  

又见文奠和十多位同广东军人结婚的攸县姑娘,站在驿亭上,以手帕频拭眼泪。(一班广东扑街仔,正系赵完松。)

  

部队开拔,经亭子前行过,文奠又亲手送香烟两包,含泪微笑说道:“此别祝君前途珍重,时报佳音,免妾朝夕悬念。”

  

别矣!徐行百余米回首,见文奠还在亭上站立瞻望,此时大有“青山隔送行,疏林不造美”之感。

  

回想昨夜和今早,夫妻分别时光景,内心有无限留恋惜别之意。是日行军途中,频频回首攸县,直到淡烟乔木告尽而休。

当晚,我军抵达醴陵,次日续向北行五天,到达江西萍乡。

  

是夜心绪如麻,不能入寐,拿起纸笔,写下一封报导自己平安抵达萍乡和安慰文奠的家信,寻思攸县和文奠相识后的情景,在信末尾附一首七绝:

千里姻缘一线牵,百年佳偶喜团圆,

欢聚攸城歌声细,别离烽火漫连天。

  

我军行军到达目的地:是庐山与鄱阳湖之间。十八日在萍乡休息一天,十九日乘火车于二十日抵宜春城,上级通报:叫觅住地。

  

第二天,梁佐勋团长集合训话:“在宜春至少有两个月休整训练,希望各级官兵练好杀敌本领……”。当晚急写信向文奠报导驻军宜春训练情况,不数天接文奠来信,急忙拆视。知她已收到萍乡家信,并述自七里坪送别回家,终日倒于床上,茶饭不思,望君勿忘数月夫妻情谊,驻军何处,望速告妾。免于两处相念。信后附七绝一首:

  

几度挑灯梦不成,连更倚枕到天明,

爱心惜别雕鞍上,江亭折柳送郎征。

  

当时又马上复她一信,今次住于宜春可能会有较长的一段时间。目前每天全军大演习,工作很忙,并劝她耐心等候,晨昏定省母亲。

  

宜春是赣水中游城市,人口十多万,距离南昌还有馀里,为全国闻名夏布产地。夏布加上油漆,制成家庭用品和玩具百十来种,如箱子、盆盒子、镜架等。描绘山水、花鸟、人物,琳琅夺目美观。销售海外。

  

每到傍晚五、六点,有成千上万夏布女工,不约而同,白衫黑裤,无一什色,在赣水东西两岸堤畔乘凉散步。

  

当时我们团驻宜春,团驻万载,两地相隔八十馀里,每周有2—3晚团对抗夜间演习,比在攸县时,工作更為紧张。

  

到八月初,一天下午三点,我们团从宜春出发向万载前进,团从万载开来,当夜两团在中途发生遭遇战(演习),双方射击空包子弹,激战二小时。团向万载退却,我们追击十馀里,演习完毕,旅长莫福如讲评经过。炊事早已煮好夜粥,官兵假寝休息一小时,队伍回到宜春已是翌晨八点多。

  

回到自己宿舍,见床上蚊帐落下,台上放着手提皮箱子一个,床前女装皮鞋两双,揭帐,蒙被卧于床上两人,细视之,文奠五姑娘二人也。此时,心中惊喜各半,惊的是怕上级知道,罪责非轻。喜的是姑娘千里来此,夫妻相会。摇她起坐床上,她身穿结婚时那套新衣裙,蓬首垢面,满身煤灰,问她何以到来?她指床上与她同时到来的那位薛姑娘,说她是团政训室黄指导员的太太,二人乘坐光头火车,一日两夜未曾睡觉,昨夜半夜火车到站。二人在站内坐到天明,入城正在查问你的地址,恰遇黄军士出城,带我返连部吃饭,说你昨天夜间演习,快要返回,指你房间叫我床上休息。

  

此时,自己心头卜卜乱跳,怎样安排才好?只得向居民租赁房屋,急请黄军士帮忙备办伙食,买浴盆和炊具,把她暂且安顿下来。

  

中午,薛姑娘要搭车去万载。

  

当晚,她述说自七里坪送别归家,残装懒整,终日倒卧床上,心绪如麻,茶饭不思。日常只有三五知心同学来玩,二十日、二十五日连续接君两信,知你暂时驻军于此,妾即邀请薛姑娘同来。君临别时交妾十五元,我以十元交母亲,足够她三、四个月伙食。妾伪说到醴陵做纺织女工,瞒过母亲。妾不辞二千里艰辛,为的是夫妻情谊,到来相会,愿君两厢怜爱,勿弃妾也……。二人相互谈别后情景,今次相会,各自心存幻想,希望部队在宜春有较长时间居住。

  

一天,星期日休假,和她吃过早饭,正打算出宜春城溜达溜达。恰黄军士来,说文奠在攸县帮忙连部三、四个月,连长说趁今日休假,要请她连部吃饭。文奠和连上官兵都很惯熟,听说请她吃饭,极为高兴。于是,同黄军士三人出宜春玩了一回,返回宿舍,她拿衣服到河上洗,自己倒在床上。

  

文奠洗衣返回,打开箱子取镜梳,箱子里新纱绸和季节性新旧衣服三四套,还有她的纪念手册(笔记本)和钢笔,手册夹住同学和自己结婚照片,还有同学题词和她自己写作什录,在攸县时,我曾经看过了。但是,二人在谈婚时的最后阶段,双方已经“情投意合。”她曾写了七律一首,那时她未曾给我看过,于今她也抄入手册,写道:情海茫茫多少恨,为君憔悴为君愁,红颜易老东逝水,人生几见月当头,夜半机中织锦女,天漠无槎会牵牛,偷渡银河非妾愿,三生缘份早觅舟。

  

我把她的诗读了三四遍,记得在攸县时,她最爱读的书是孝经,易经,唐诗,千家诗和陈情表等。她原本是最敬爱母亲的,但她今为的是夫妻情谊,瞒过母亲,独自一人,不畏千里艰辛,来到这里找寻相会,目睹眼前光景,有感于衷,拿她钢笔,在她手册里写下四句:“须眉未及女娉婷,娇娃不欲请长缨,收拾红裙抛脂粉,强违慈母伴郎征。”她拿起看了又看,默然深思,良久又看,突然摸出手帕拭泪,说道:“母氏劬劳,夫妻恩爱,两厢难舍。妾终是弱质女流不能善处两全之策,今强违慈母,千里到此,愿君相怜。他日返回后方,勿食前言,妾愿足矣。”

  

当晚连部吃饭,酒菜颇为丰盛,大概连长花了二三元吧?大家都觉得很开心。

  

文奠姑娘,来到宜春,夫妻相会,应当心情愉快,欢喜无限。但她举止言笑,总比不上在攸县时天真活泼。每当谈起她母亲和国难,夫妻未能长期相聚的时候,她总是愁眉满脸,长久叹息,人生谁无这种感觉?难怪于她。自古道:从来好月不常圆,文奠来到宜春刚刚十天,部队出发前线之令又下,限日准备出发。她闻此消息,惊倒床上,呜咽痛哭。攸县送别是在她自己家乡。但今日分离,身在异地。孤单一人,举目无亲,比在攸县更加凄惨百倍。

  

她曾三次向连长要求,准许随军北上,连长以军队纪律不容许,更兼前方兵凶战危。请姑娘安心返攸县,保证两个月后返回后方,再图相会……

  

当日出发令下,时间仓促,心绪如麻,傍徨失措,回到住所,她抽泣呜咽。自己不假思考,急将结婚时互相交换的心爱戒指从手中捋下,亲自套在她左手中指,连她自己的成了一对,连途中旅费十元,安慰叮嘱返回攸县家中,及时来信报导佳音。晨昏定省母亲,耐心等待后会。

  

自己回连队招呼队伍,可是,文奠却整夜在连上,坐在我的房里,二人相对垂泪,到了四点,送她回住处,煮糖面吃了一碗。

  

天将放曙,请黄军士同屋主伯母,帮忙背负行李,送文奠姑娘去车站,自己也送到浮桥而别,站于桥头望她过到对面,怏怏而回。

  

当天上午十点,队伍齐集车站,见文奠还在月台上坐着,垂首抽泣流涕。近前,彼此强装笑脸,互相劝慰,文奠从手中捋下戒指,说道:“此为与君结婚时,互相交换之物,君妾各一,永为纪念,昨天肝肠寸断,思想烦乱,今将戒指还君,珍藏勿弃。见戒指如见妾面,为日后相会之证件。”自己亦从皮袋拿出姑娘赠送之象牙筷,说此物难于珍藏保管,容易遗失,今暂还卿,带返攸县。时已十一点,火车鸣笛,互相叮嘱珍重而别

当天夜晚抵南昌牛房站下车,全师在长达七里之“中正桥”两边行人道露营。

  

天明,各团、营、连分住南昌西南郊三、四十里之村庄,我团机二连驻杭河边,担任检查上下来往船只兼负责构筑河防工事。

  

当时从浙江、安徽逃来难民数十万,住满南昌附近数十里村庄。

  

一天,东边刚升起太阳,敌机七、八架袭击南昌机场。俯冲投弹轰炸和扫射,低空盘旋侦察后,向东飞去,我空军飞机九架,突然出现空中,截击敌机,展开猛烈空战,敌机一架被我空军击落,坠于南昌西二十馀里之黄浦岭。机上人员七名,尽被俘获,那驾驶员是日本号称“四大天王”的其中之一,遂丧誉于此。

  

我们机二连中尉排长梁超圣,调至团机一连。从第六连调来少尉排长黄侣良接充遗缺。

  

日本侵略中国,自去年十二月十三日攻下南京之后,不但不能使我们屈服投降,反使我们加强抗战到底的决心。今年三月日军攻台儿庄惨败之后,蛰伏了几个月,对于侵华战争的胜利,已毫无希望。日本亲华派公开反对侵略中国的战争,要求日本政府撤回侵华的军队,东条英机政府内外交困。

  

日本军阀为了挽救国内外危局,遂集中全力,在中国各战场发动年秋季全面总攻势。

  

华东日军攻击目标为我们大华南广州。

  

七月,江南敌军为我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将军的部隊节节阻击。确保了金华、衢州和浙赣铁路沿线。

  

江北敌军攻下开封、郑州。八月,敌我双方主力争夺归德、黄梅、宿松。

  

长江方面,日军突破马当炮台,芜湖、安庆相继陷落。敌军朔江而上,直逼庐山、九江,威胁南昌。正当庐山、星子、九江战事紧张之际,李汉魂将军被任命为第十二兵团长官,负南浔战役指挥全责。

  

时广东部队师,待命于南昌附近,于八月底奉调庐山、鄱阳湖之间的星子前线。我们团驻庐山脚下之隘口,距离星子火线还有二三十里。

  

我们团准备换防友军火线,一天早上,我们团的老团长梁佐勳带领营、连排长到星子前线之牛子岭侦察地形,侦察完毕,回到庐山脚下温泉休息。温泉侧有庐山大旅舍,大家自行游览参观,旅舍全部西式家私,布置华丽,德星公路由此经过,旅舍专为接待国际友人以及社会名流,游览庐山名胜而设。附近有泉眼十馀孔,温汤从地里喷出,用水管引入浴室,冷热由顾客调和使用。旅舍名贵家私古玩,因战争影响,早已疏散珍藏。

  

我们玩赏了大约一个时辰,在温泉附近集合,梁团长宣布:“军政部拨下‘捷克斯洛伐克重机枪’六挺,该枪为现代最新式兵器,我军未曾使用过,现已运到德安之虬津市。准备三个机连,每连分配二挺使用。各机连回到连部,立即派出懂得自动兵器原理、有使用重机经验排长一人,班长四人、上等兵八人。于本日十二点前到团部集合,由团部军械员率领,去虬津领取。就在虬津训练士兵使用。最重要的是会装会拆,对空对陆射击瞄准,排除故障等技术,限期十二天,教练成熟,再回前线归队,各机连派出的排长应认真负责”。

  

团长宣布完毕,各自返回住所。当时我们的“闺女”连长李维民,向着我望了一眼,笑了一笑。自己心中忖度,我们机二连没有中尉排长,新来排长黄侣良,是步枪连调来的,不懂重机性能。机二连除了派我叶某以外,别无他人。孰料,吃飯的時候,连长仍对我笑了笑,他便说:“我机二连派排长去虬津领重机枪,黄连副去不得,本来派叶排长去最合适,但是我们不日就要前方打仗,我连打仗又离不开叶排长,打仗比领枪任务更为重要,不如由黄侣良排长去把枪领回再行打算……”。

  

当时,听连长派黄排长后方领枪,自己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亦无可奈何。

  

黄排长挑选班长士兵,得意洋洋地带到团部去了。自己回到寝室,倒卧床上,记起去年秋、冬京沪保卫战中,杨木桥、徐公桥之险,南京突围侥幸撿回的性命,今次重上战场,生死存亡,恐难以预料。

  

這時,特务长周玉万从外进来,笑道:“叶排长,你拿给我二支孖素香烟,给你个好消息。”我说:“孖素没有,大前门有两支。”他从衣袋取出五姑娘文奠寄来的信,急忙拆开:她自从八月十五日下午,宜春乘车南下,十六晚到达醴陵,到舅父家中住了一宵。十七日抵家,见母亲精神身体健康,各自欢喜。信封内还有关帝签诀一张,关帝符内包香灰一撮。叮嘱常扣上衣袋内,能避敌人枪炮弹,保护性命。虽属于迷信,亦见情感之真。

  

周特务长正在嘲笑文奠信中的爱情深厚,只见黄排长怏怏的回到连部。叫连长另派排长到虬津领枪。

  

原来是梁团长见机二连派来排长黄侣良,即打电话给营长邱昌朝:说黄侣良刚从步枪连调机连不久,不懂重机性能,怎能训练士兵?而且时间短促,限12天每个士兵都要学会装卸,瞄准、射击、排除故障等技术。回到前线,参加作战。现急通知机二连指定派遣叶排长立即到团部……。

  

当时接到此通知,连忙把五姑娘的信扣入衣袋,背负简单行李跑到团部去。

  

因时间紧迫,立即起行,急行军七、八十里,半夜到达虬津,住于附近村庄。当夜写了一封回信寄给文奠,向她报道队伍开上庐山前线,本人公差去德安领枪,暂时训练两周。

就这款咯

翌日早,同军械员到十六兵站领枪,从仓库抬出大木箱两个,小木箱两个,子弹箱20个(软硬弹带齐备),子弹一千发。叫士兵把它抬返住所,即时将长约四尺大木箱打开,里边用厚花雪令(黃油)藏着枪机匣、机管、机鞍、机脚以及整枪零件。小木箱用木屑和花雪令藏着预备枪管、活塞杆、枪机、全枪零件,进退弹簧,对空对陆射击瞄准仪整套(另帆布袋装)以及排除故障和修理器具等。全枪大小部份分解成数十件,散散落落,完全和‘哈克开斯’重机不同。由于自己的责任重大,心里十分傍徨紧张,但不知怎样着手装置才好。开饭時,自己急忙吃了一碗,叫士兵向百姓买来破烂布二、三十斤,煮一锅温暖水,预备使用。

  

首先,把大门关上,怕人多搞乱零件,留下四个班长帮忙,士兵不许走近,站在一边。用破布一件一件擦拭,摆在床上,再用暖水洗过,重复又抹,经三四次和大半天时间,把花雪令抹得干干净净,再同四个班长研究装置问题。

  

全枪构造,机件大小二三十件,完全没有螺丝钉,全部以榫头结构固定。会同班长逐件审查:名称、结构、部位功能。再三认识清楚,然后试行装配,先将枪脚架设,套上枪鞍,扣上枪机匣,套上枪管为四大固定部份;自动部份、枪机、弹簧、活塞管,装弹机,拨壳机,瓦斯筒,瓦斯调整器,高低固定器等。反复装卸四五十遍,到下午六点左右,全枪成功装上,自己才高兴放心。

  

当晚在灯光下,班长轮流装配学习,又将第二挺装好。

  

全枪重量,60市斤,比‘哈克开斯’轻二十斤。为陆军步兵攻击武器,结构简单,轻便。瓦斯装填,利用空气散热。能连续发射三百发子彈换枪管。对陆對空瞄准仪器齐备,尤其是对空射击,能克服90度的死角,实为当时最优良之重机枪。

  

我们花一天一夜时间,两枪全部装好,第二早抬至空地出操,第一、三两机连还未把花雪令抹干净。

  

由于时间紧急,限期归队,所以,我又帮一、三两机连把他们的重机装配好。

每天早起,训练基本动作,下午战斗训练。中午讲解重机构造,零件功能,射击、瞄准、射程、测量,对空仪器装置等。经七八天时间,士兵大部分能学会装卸、迅速排除故障等技能。最后连续三天实弹射击演习。每人准报销子弹50发,最后休息一天,准备归队。三个机连士兵联合用水车抽干一口山塘,捕捞大小鱼虾二百多斤,那些老蚌不知生活了多少年,每只重达七、八斤,蚌肉坚韧不能吃,鄱阳湖附近鱼虾丰富,无怪称为赣北鱼米之乡。

  

九月十三日,我们从虬津归队,行到观音岩地方,见汽车载运一条漆黑大棺材,料想必是高级军官。见车上押运士兵仍广东人,问及,答:这是你们团的梁团长啊。听到自己的团长阵亡,心中非常的难过。

  

到达马回岭遇本团军医黄田,他说:“我们团于七日夜间接防牛子岭火线,八日下午与敌军激战于牛子岭,伤亡极为惨重,全团被打垮了,梁佐勋老团长前线阵亡。刚才你看到的大棺材,就是咱们梁团长的啊。到十日上午十点,团部卫生队绑带所发出伤票九百多条,重伤的三百多条,阵亡官兵六百多人。十日下午,阵地交团接防,全团剩下官兵不到四百人,现住于黄龙山后各村庄。”

  

当晚回到连部,连、排长安全无恙。士兵伤亡过半,剩下七十馀人。周特务长交给文奠来信两封,每封内均有关帝符一张,包着香炉灰一包。并嘱咐常扣衣袋,能避敌弹,可保平安。自此,每星期均接她来信一至两封,必附关帝符包香灰一撮。

  

我们团,因团长殉职牺牲,官兵伤亡惨重,奉命解散,馀下士兵三百馀人,全部拨充团。官长全部回广州入第四路军射击训练班学习。当晚到团部报到,团部只剩两个副官,他叫我带虬津领回的二挺重机到团第一营报到。我问,我是否返回跟随我团军官一起回广州参加射击训练班?副官叫我听候团安排。

  

自己当即带领士兵十馀人,新式重机两挺到隘口团第一营去。营长陈植叫我暂到第一连归他指挥,陈植原是南京跟随的旧营长。

  

自己不能返广州,内心焦燥,曾几次向陈营长说:“我是团的排长,应该是作为被编馀人员,参加团官长回广州。况且你们营的连、排长足额,我是额外排长,无论如何要求批准”。陈植却以新式重机别人不懂使用为由,用好言百般安慰,叫马上回到第一连去。

  

第一连长廖耀群,乃军校十一期生,兴宁客家人,未上过火线,无作战经验。见我带新式重机二挺到该连,战斗力增加一倍,而我本人在团里的官兵多有认识。他十分高兴,殷勤接待,另眼相看。但自己身心两处,精神不快,内心不安。

  

当时,团给我调来步枪兵30多人,加上我带来的十馀人,组成了一个新的机枪排,驻于隘口之黄龙山。白天,敌机经常向我军驻地投弹扫射。一天敌机又来袭击,我即命架起新式重机,向敌机射击,敌机果然畏惧,再不敢向我们俯冲放肆。自此,敌机一来,我就命士兵用重机对空射击,从此不再惧怕敌机袭扰了。

  

时我团已放弃牛子岭,转移新阵地于庐山之东鄱阳湖西之东牯山。我军以轻重机枪十馀挺封锁德星公路大桥,阻止敌军西进。

  

敌军屡以密集炮火轰击我机枪阵地,掩护步兵前进,均被我军击退。一天,敌军施放烟幕,公路大桥附近,白雾一片,敌军值烟雾遮蔽,越过大桥。

  

日军三四百名,向我东牯山阵地前进猛攻。入夜,敌军增加到二千多名,攻破我军防线三道,我军拼命坚守山顶。团第一营奉命增援,我本人率领新式重机枪两挺于夜晚九点左右到达山顶时,天上正下着毛蒙小雨,伸手不见五指。两枪同时进入阵地,黑暗中,敌人向山顶猛攻,从已经能听到的敌人声音与敌人的走步声中,估计敌人已攻到离我阵地不足五十米了。真是生死攸关的两分钟啊,如果让敌人先到两分钟,我军的伤亡不堪设想……,我急忙指挥架好重机枪,我重机枪马上向敌军咆哮怒吼起来,第一次向敌人喷射近千发洩光子弹,在弹光中,看到敌人连滚带爬倒下一大片……。

  

我连固守山顶,仅存阵地战壕四五百米,已成三面被包围状态,情况十分危急!

  

十一点,友军接防部队到达,营长姓张,乃高州分界人。见情况危急,不肯写接收阵地收据,派传达兵向后报告。

  

这时,山脚有手电筒数十支,驳壳、卡宾枪三十馀人,护卫一高级将领爬上山顶,走近,听闻他们在说粤语,所穿青灰色军装与我军不尽相同,问:你们是什么单位的?答:44师,特来换防你们阵地,原来仍梁华盛将军也。梁巡视阵地一周,在阵地前下令,命令一个团从左翼侧击反攻,命令张营正面出击。零时战斗开始,激战五六小时,佛晓前收复东牯山原来阵地。敌人遗尸百馀具,退过公路桥去了。(注;梁华盛是一九〇师)

  

天明,东牯山交由梁华盛部队接守。我当即向他们索取接收阵地收条,廖连长看到,对我说:“幸亏有你在此,我真不知道需要对方收条的。”我说道:“这收条是大事不能儿戏的啊,如果没写收条,万一阵地失了,究竟在谁的手上丢失,说得清楚么?”廖连长连连点头称是。

  

我军撤回黄龙山后村庄,敌机更翻轮流低空轰炸扫射我后方休息部队。我旅旅长莫福如下令,各部队轻重机枪,一律要采取积极防空,猛烈射击敌机。

  

在我军轻重机枪的猛烈对空射击之下,敌机果然不敢低飞。在高空投了几批炸弹,仓惶逃去。

  

九月十八日,旅全旅奉命开上庐山,山上已有赣浙保安师十个团居住。庐山位于长江南岸,鄱阳湖西岸,毗连星子、九江、德安三个县,距离南昌尚有馀里。山上开满了向日葵花朵,极其美丽,遍布山腹之下。从山脚到牯岭九十里,道路弯曲,15至24度倾斜而上。从牯岭到主峰—漠阳峰,还有三四十里。牯岭位于庐山北簏,北望远眺长江、九江。楼房高耸,为避暑胜地。

  

过去常有西人寄居,中央要人汇集于此。山上居民十万馀众,山之西南簏,有国营牧场,以铁丝网围绕数十里,牛羊数千头。江西省府派员分配给各部队宰杀,按人数多少,每营每天约杀黄牛一头。

  

经大路上牯岭主峰—漠阳峰,需两天,攀藤附葛而上,一天可达。最高主峰有石碑两个,一曰:漠阳,一曰:天下第一主峰。峰之附近和牯岭路上,有楼台琼阁二十馀所。山腹以上,每天上午九点以前,迷雾满山,百步不能透视。中午可见太阳,下午三点以后,烟雾又笼罩全山。故游人有:‘不识庐山真面目’之叹。峰上寒风凛冽,刚九月,部队已发棉衣,早晚还有人烤火取暖。

 

被俘的庐山游击队

 

浙赣保安师十个团和地方军进入庐山约三四万人,日夜运粮上山,准备十年游击战争。庐山树木茂密,东边悬崖硝壁千丈。瀑布从山上飞流直下。西北比较平坦。庐山水源、草地充足,土地肥沃,适于林业和蓄牧。

  

我到庐山顶上,看有一亭子,亭子里面有房三间,我就选择了一间来住。不几天,自己患瘧疾,在亭子底下盖着军毯睡于地下。

  

当时旅长莫福如来到,问是何人?自己勉强起坐,报告说打发冷。旅长急命同行医官注射,给药服食。稍后,莫旅长对我说:“叶排长,下面有几间房屋,你可以去选择居住,让出这里给我作旅部,如何?”既然是旅长要,那里敢不让之理?

  

时由莫旅长作庐山指挥官,我军不打算放弃庐山,准备在庐山作长期游击战。

  

莫旅长常在山顶上观测鄱阳湖上敌军动向,一天,看到很多日本水兵在湖边脱衣洗澡,莫旅长说:“他妈的,小鬼子胆子也忒大了些,大白天竟敢如此放肆!弟兄们,搬几门迫击炮出来,轰几发炮弹让小鬼子尝尝!”我们当即去步炮连抬来了五六门迫击炮,步炮连的炮手瞄准倭兵洗澡的地方,连续开炮,远看那些倭兵慌乱得连衣服也不要地乱窜……。

  

庐山的西南面,有一条较为险要的小路沿着水沟上山,日寇在夜间常常会沿着这小路上来,企图偷袭,但我军有一个排哨在此扼守,日寇一直不能得逞。

  

后来,我军因住久了,基本熟悉了全部地形,在我步哨后面二三里,有一开阔地,大约在一亩左右。莫福如旅长交待步哨排长:“如果倭军来偷袭,你尽管放他进来。”

  莫福如,老莫就找到这张,凑合看吧。

一天晚上,果然有二百来个鬼子兵,偷偷地摸上来,我步哨排当即放他们进来,等那二百来个鬼子兵全部到达那开阔地时,我步哨排立即掉转机枪封锁了出口,二百来个鬼子兵当时在那大约一亩开阔地中,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我军在山上居高临下,把手榴弹尽向那开阔地的鬼子堆里投掷,炸得那些鬼子兵哇哇怪叫不绝,不到半小时,那二百来个倭兵,基本全部被歼灭。

  

天明,我们下去打扫战场,居然还有一个鬼子未死,我连有一个伍姓班长,想上前活捉他,但那鬼子顽劣,竟与伍班长互抱扭打,不慎一起滚落山岩,我们急寻路下山救护,见鬼子已摔死,而我们的伍班长已重伤昏迷,急召担架抬上山,但因伤逝过重,抬到半路不幸牺牲,莫旅长和大家都为之叹息。

  

敌军自进入庐山和鄱阳湖地区之后,由于山地和湖泊之多,敌骑兵和坦克基本无用。炮兵和飞机也失去威力。因此,在每一个战役中,敌军必付出重大代价,伤亡倍于我军。是以敌军畏惧留下庐山之我军,故未敢深入,攻我南昌。

是时江北战场,我军弃守郑州和许昌,武汉形势危急。九江敌军为了牵制我军江南部队,策应敌军夺取武汉。集中三个旅团兵力,以锥形突进向南浔铁路直攻德安,威胁南昌。三天突入里,与我军师激战于马回岭,李汉魂将军从咸宁抽调生力军步兵两个师,到达德安前之观音岩,广东师和梁华盛之42师仍在庐山以东地区待命。敌军到达观音岩与我中央友军发生激战。

  

师和42师奉命将阵地交浙赣保安师接防,退返德安待命。当晚急行,到马回岭,已走在敌人背后。梁华盛急令向敌军背后攻击。我师师长华振中命部队横穿过南浔铁路,将敌军后续部队阻于马回岭之南。敌军三个旅团,已被分成两截,前后失去联络。天明,观音岩敌军开始大溃,退至马回岭。

敌军七千馀人,被我师、42师包围,师将后续敌军赶回九江。三天敌军突围五次,粮尽。敌军陆空联络符号被我军夺取,天明,敌机运送粮食,尽投落我军阵地。第五天,敌人集中全力,向西北角突围,从数十挺轻重机枪火网冲出,死亡过半。逃出生还者约三千馀人,还有大约0人被围不能出。第六天,我军集合步炮数十门,猛攻被围敌军。缩小包围圈,压缩敌军在两条村内,当晚,敌军仍死命突围,逃去一半。馀下七百馀人,于第七天早上,举白旗投降。搜其身上,衣袋尽是生芋头,布囊里装的是带壳高梁。俘虏中最高军衔少校一人,将俘虏送返南昌再转送贵阳。这场战役,叫“马回岭大捷”。中央训令:李汉魂将军记大功,传令嘉奖全军。

我军部队回观音岩休息,第二天接文奠前后来信两封,又是关帝符和关帝签耳,叮嘱;关帝辅佑,求得好签,阵上作战,仍应小心谨慎,珍重。第二封却鼓励努力杀敌,立功报国,收复失地,夫妇早日团聚。末尾附四句:

  

国难方殷时危急,莫恋春闺画眉情,

斩将搴旗传捷报,愿君功魁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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