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顺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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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木简介胡杨木：浙江嘉兴人，爱好写作，作品多发表在嘉兴日报副刊周末版。
屠夫顺林（下）
——胡杨木
喝酒照例是这个大队的支书笼络人心的手段。不是一般的大队干部都可以进入酒局的。能被邀去喝酒，作为支委来说，也算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别看大队支书大字不识几个，一件永远敞着怀的军便衣，使他显示出与众不同来。
酒是不拘的，不管是什么酒，只要是酒便行。下酒的菜却是讲究的，食堂为他们专门开有小灶。借着酒色，可以说一些平时只有拉下脸皮才能说的话，让听的人心中惶恐不已。这便是驾驭人的手段了。顺林是一惯的喝酒搭挡，他帽沿内侧插着的那张大额钞票是不会用的。喝酒能馀帐，到时，大队的那个会计自然会来将钱款结清。
喝了酒的之后的顺林，小眼的两侧总粘有白白的眼屎，他也学着支书的样，睥睨着看人。因为他的个子小，又戴着他那顶破帽，总给人一种小丑的感觉。但在那时，农村很闭塞，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大干部，象顺林这样的，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角色，似乎能呼风唤雨呢！十多年之后，我以另外一个身份重新去乡镇工作，才知道象顺林这样的人，那怕是他们的支书，在农村，实在也算不了什么！
喝了酒的午后，顺林必定躲在哪个角落里高枕无忧，不到下午三时，他不会现身。只要听见他尖利的喉音，便知道他睡醒了。此时的他，精神特别的充足。
那天下午，他从晾平瓦坯的架子间钻出来，正与要进架子间干活的我迎面碰上。他朝我讪讪一笑，略显犹豫地一顿，将我拉至一边，满嘴酒气地悄悄说：“当兵当不了，就别去了吧！‘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今后，总会有机会回去的。别多想了，啊？”那段时间，我确实一直很苦闷，去农村插队落户已有两年，好不容易有个参军的机会，却被傍人顶了去。
那时的男知青回城，参军几乎是一条唯一的通道。服役三年，退伍后，能在城市里安排工作。我想去当兵，回城倒不是我的主要目的。是“大丈夫自当手提三尺剑，立功千里外；”“沙场鏖战急，马革裹尸还！”的英雄情结沸腾着我青春的血液。那一年，姐为了我能去当兵，托人推荐我去帮助征兵工作。替征兵部队抄抄写写，让接兵的连长认识了我。并对我的工作很是满意。
连长姓范，江苏人。他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我体检合格，一定带我走。并说，他的连队正少了一名文书，随他去后，可去他的连部当文书。这是多么好的机会。父亲为了我能实现梦想，顾不得自己不善饮酒，在与那些大队领导们沟通时，被他们接连灌醉了两次，呕得连胆汁都吐了出来。但是，体检合格的我，最后还是没有能去成。
将我顶下来的人，便是与我经常在一起称兄道弟的兄弟！那天，去县城火车站送新兵入伍。接兵的范连长碰到了我，一脸的无奈。他告诉我：
“实在没有办法，在定兵时，他们为了卡下你，让另外的一个人去，连你的政审材料都没有做！我跟他们争，砸桌子，连手指都差一点骨折了。唉！强龙难压地头蛇呢！”
他的右手掌果然缠着白纱布。我已知道是谁顶下了我的。那天，便是去给他送行的。面对这样的变局，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只能无言以对。
一段时间后，连长写了信来，满纸的懊丧。我回了信去，跟他说，去的是我的兄弟，希望连长能象对我一样地关照他。听说，那位范连长后来没几年便去军事院校做了警卫营长。既是兄弟，那怕对方不义，我也不能不仁。我那时一直奉行着“以德报怨”的信条。没有想到，在中国，其实“以德报怨”更符合国情。否则，邪恶必定盛行。
十四年后，我已是一个镇的党委书记，农村的青年也早已没有了当年踊跃参军的那一份热情。那年的冬季，征兵部队的领导来我所在的镇洽商征兵事宜。我看他肩上挂着两杠两花中校军衔，问他是哪一年的兵？竟正是我想去而未能去成的那一年。往事一下子泛上了我的心头，我不由得感慨地说：
“如果当年我能当兵的话，应该也挂上与你一样的军衔了！”
他恭维说：“还是你现在这样好！当兵有什么好的！”
萨特说，他人即是地狱！傍人怎能理解理想失落后的那一份无奈呢？
没几年，改革开放的形势让农村的经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农村干部队伍的转变也随之而来。我原先插队落户的那个大队后来改变叫做了村；村支书也改由我原先所在生产队的那个农技员担任了。我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学会睥睨的眼神看人？有没有象他的前任那样，借着酒杯玩弄着权谋？
顺林应该也是在那个时节不再担任支委的。不再担任支委的顺林肯定不能再象原先那样天天醉熏熏的了。不能醉熏熏的顺林，心中的失落是显而易见的。
那个村的窑厂，后来听说也转制成了私营企业。应该也没有了他们那些人天天卖醉的资本了。那个村的果树业后来名噪一时。我曾带我任职镇的各村支书、村长去实地考察过。为我所在镇的果树业发展拓宽了思路。这大该是我当年在那儿插队落户的又一份收获了。
顺林的儿子也不再做窑师傅了。买了一辆汽车搞运输。听说是借钱买得车。搞运输的时间不长，便出了车祸，背了一屁股的债。让原本失落的顺林彻底没有了方向。他只有用一根绳索为自己找到了解脱。听说，他原先是打算用刀来割自己的脖子的，那把杀猪的尖刀已磨得飞快。大该是因为，杀猪的场景让他感觉太过惨烈。所以，后来采用了绳索了结，倒也十分地干净利落。
我不知道，那边有没有杀猪的营生？如果有的话，顺林倒可以重操旧业了。
本文作者胡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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